【城市森林】过期案件
安静的办公室内，密密麻麻的一体式精密仪器安静地运转着，发出微不可察的嗡嗡声。
头发半百的男人脸上已显老态，他一边惬意地品了口茶水，一边专注于浏览腕环投屏出的半透明页面。
看他不动如山的样子，旁边的程系等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队长，我现在该干什么？”
被称为队长的许圩转过头细细打量他，似有几分意外:“小程啊，你来报道的时候没打听过么？咱们整个警局就咱们两个人，除了录入信息也没什么事能让你做的。”
“那……”程系皱紧眉头:“他们说这儿缺人，好歹是一线工作……”
许圩呵呵一笑，摸摸自己斑白的双鬓:“现在可是三十一世纪，一线工作都由那些机器人去处理就够了。要不是得留人录入档案，怕机器人乱成一片，咱们俩在警局也待不成。”
程系眉头紧锁，追问:“那出勤呢?维护治安呢?收集现场线索呢？这些事怎么都能让机器人来做?”
许圩漫不经心地继续浏览新闻，把一条置顶消息调到程系面前:“你还是太年轻，总部已经完成了初步代替人力的资源部署，到咱们警局系统这儿已经是【处理】计划的收尾阶段了。”
程系楞了楞，心头被泼上了一盆凉水。
【处理】计划上一条条罗列得清晰详尽，方方面面都被规划好了，包括如何一步步让机器人代替人力。
最下面一栏，警局的工作已经全面被列入改造范围，甚至连最基础的治安维护都早已派上了机器人。
“机器人可以做很多人力无法做到的事，再细小的漏洞也逃不过它们的检索。这样资源就可以得到合理分配，而人应该去更高的领域探索，这才是正确的发展方向。”
科技总部发言人胸有成竹，眼中流露出不一样的神采:“当然，不用担心影视作品中的机器人危机，现在的机器人一出厂就会被植入固定的核心源代码，其中一条就是绝对服从人类。而且任何核心领域都不可能让机器人接触，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所以……”程系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妙的情况。
许圩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是的，过几天【处理】计划完成，咱们就都得下岗。”
许圩本来以为凭借程系的背景，应该只是来看看所谓的一线工作到底什么样子，满足一下他们阶级的好奇心罢了，没想到程系根本不知道【处理】计划的事。
看来又是一个以为满腔热血就能闯出名堂的小伙子啊。
程系不知道他在心底已经把自己归到了“愣头青”的分类里，只是在仔仔细细看完了【处理】计划的相关资料后，提出了个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当真的问题:“上面说，只要找到至少三个机器人处理失败案例就可以重新考虑计划的实施?”
许圩哑然，想了想回答:“按照程序来说，是这样的。”
“但是……”没等他说完，程系已经立正敬礼，声音铿锵有力:“报告队长!我会尽快完成任务!请求出勤调查!”
许圩头疼地扶额，让他阻止程系显然没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是让程系去吧……反正过几天他就得下岗了。
嗯，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许圩不仅批准了，而且还给他开了档案库的权限，方便他调查。
程系最后拿着挑好的三个案例，走出警局，他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叹息了一声，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他眸子沉沉，盯着腕上的手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第一个案例是一名报案自己受到侵犯的女孩林荫荫，案件发生已经是五年前，因为证据不足，最终机器人没有立案。
林荫荫还是上大学的年纪，程系守在校门口，不一会儿就等到了她。
和证件照上的她差别不大，只是明显能感觉到，即使身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也仿佛置身于他们之外，透出一种不安的孤寂。
一见到程系身上的制服，林荫荫就咬着牙朝相反的方向走。
“你好，我是来进行案例回溯的警察。”
见林荫荫抗拒的神色越来越明显，程系忍不住头疼。
早就想到机器人当初的处理可能会让她对警察产生不信任感，但现在的校门口人流量太大，他只好拉着她到一旁说明情况。
“我现在已经不想再讨论那件事了!放过我行不行!”
林荫荫打开他的手，语气不耐烦。
“是这样的，我认为机器人处理案件会造成失误，所以是来调查的……”
程系费尽心思解释，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她才勉为其难相信。
她直直地盯着程系，半晌，扯出一抹笑：“五年了，我再给你说一遍，能改变结果吗？”
没听到程系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开口了。
“我不理解。”
“为什么偏要等到固定时间才能报案？为什么前面排队报案的人都已经撤销申请了也不能让后面的人早点排上？”
林荫荫鼻子发涩，酸胀感充斥着她的眼睛，顿了顿她才继续道：“那天我被侵犯之后立马就收集了证据，包括留下的体液，甚至我专门去医院做了采集鉴定……”
注意到程系皱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林荫荫自嘲一笑：“很惊讶吧？为什么这种丢脸的事我能说得这么清楚。”
“因为管立案的机器人根本听不懂人话！”
“它让我来来回回把这件事说了四遍…四遍啊……”
“最后告诉我，说！证据不足！”
林荫荫眼角有光一闪而过，但她仰着头，始终没落下。
程系小心翼翼问：“那……是因为保存的物证过了时间吗……”
“呵，”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医院的机器人说，没有开具的专门证明不能存物证。但是那个时候我前面排了四个人在报案！”
“我哭着去求他们，我说求求你们，我是一个学生，如果这种事情不能报案我这辈子算是毁了，埋在流言里生不如死……能不能让我先报案，多少钱都可以……”
“他们……没同意？”
“同意了啊……可同意了又怎么样？机器人说撤销后也得等下一个时间段才能报案！”
“就这样，轮到我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最关键的证据已经失效了。”
林荫荫平静地说完最后一个字，背着挎包转身离开。
风把她的发丝拂起，程系看见她一晃而过的侧脸上满是麻木，一时喉咙里像是塞进了火红的炭块，尽是烧灼的不安。
第二个案例难度更大，这起灭门惨案唯一的幸存者是当时趴在床底下躲过一劫的六岁孩子。
程系找到这户人家认识的邻居时，他们都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样子，程系被他们热情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差点来不及打开设备录音。
“当年结案的时候我们就都不相信，你想啊，他们一家子四口平常和和美美的，几乎没吵过架，还很热心，一听有谁要帮忙二话不说他们就来了。”
住在对门的老人摇摇头。
“养的也是两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住在这小区的也不可能在外面欠债。再说，现在大数据那么发达，一查就清清楚楚。”
“就是就是，你说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才能拿刀把妻子和孩子砍成碎片啊……”
不少人都开始叮嘱程系：“小伙子，既然有疑点就好好查，当年机器人来晃几圈扫描后就走了，我们本来想去提供个线索，没想到还没去，它们就直接结案成家庭纠纷了！”
程系若有所思，录下他们的话后就打算进到发生命案的现场看一下。
封条虚虚地贴在大门上，毕竟才过去了一年多，房屋还没处理出去。
听说因为那个幸存下来的男孩被送到了收容所，没有什么亲戚能接过去抚养，所以这户人家的财产还在走程序，连带着这户凶宅也没被处理。
程系进去看了几眼就出来了，长时间没人处理的房屋有一股腐烂的气息，但很明显能看出来机器人采样时只在发生了命案的现场采集，卧室的房门还半掩着，机器人走过的带血轱辘印只在客厅和大卧房绕了一圈。
想了一会儿，程系低头点开手环记录。
[现场未被勘察完毕，疑似机器人根据固有数据库判定家庭纠纷。未进行人际关系实际口供的收集，可能存在误判结果的可能。]
回忆起那个幸存的男孩，他又加上一点。
[若行凶者为父亲，没理由放过幸存的男孩。该案存在重大疑点。]
程系打消了去接触那个男孩的念头，收容所哪怕在三十一世纪也不是个好地方，更何况极有可能会给他带来二次伤害。
大数据给人带来方便的同时也有巨大的隐患，加上已经运行了几十年，固有的经验数据早已被反复证实，那些完完全全被数据支配的机器人除了照本宣科根本没有判定能力。
从一开始，机器人就不应该介入这些领域。
即使在总部的人眼里这些领域不算“核心”。
程系叹了口气，不过进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马上就要去调查第三个案例了。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腕上的手环，眼中晦暗不明。
手环突然一闪，许圩的形象出现在光屏上。
他的脸上是程系从未见过的严肃，似乎斟酌了一下，他才开口道：“程系，我命令你停下调查。总部来接替的人到了，半个小时后，【处理】计划正式完成。”
程系愣住了，几十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队长，我已经调查完两个案例了……就差最后一个……”
许圩斑白的双鬓愈发显眼，他打断程系的话：“该做的我也都做了，剩下半个小时是留给你回到警局的时间。我也没想到计划实施得这么快……”
“反正迟早是要被机器人代替的不是吗，小程，你起码还有背景，换一个部门也是一样的。”
程系来不及再说几句，通讯已经被挂断了。
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去试着完成父母的遗愿了。可现在明明只差一点点，却功亏一篑，希望死死沉进了荒漠里。
程系走进警局大厅，看见穿总部制服的一群人站在面前，面色不变，立正敬礼道：“报告！程系申请提交对【处理】计划的反对案例分析！请联系总部处理人！”
他没有看站在角落，已经脱下警局制服的许圩，点开手环，把案件信息投到墙壁上。
来交接的总部负责人犹豫了片刻，看他已经投屏出来了，不得不联通了总部的通讯。
程系身板挺直，一条一条朗读出声。
“第一个案例，林荫荫……”
“第二个案例，一家四口灭门惨案……”
没有丝毫迟疑，他念出最后一条：“第三条，程守禹，许惜蓉等一线勘探员事件。”
“初步【处理】计划行动，勘探任务第一次加入机器人领队及负责后备安全任务。”
“最终因机器人部件失灵，判断天象失误，规划出错误线路，导致全队被困入死亡峡谷，无一人生还。”
“综上所述，【处理】计划仍存在不可避免的弊端，申请停止计划实施，重新处理被误判错判的相关案件。”
他的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寂静。已经连接上的通讯的那头也沉默着。
许圩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程系要来到一线了。
【番外】（隐藏结局）
程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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